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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聂隐娘》编剧谢海盟:这不是一部武侠类型片

《刺客聂隐娘》的编剧谢海盟,或许对电影观众来说还是个新鲜名字,然而台湾文学的读者对她则是毫不陌生的,母亲朱天心早早写下《学飞的盟盟》记录女儿成长

《刺客聂隐娘》编剧谢海盟

《刺客聂隐娘》的编剧谢海盟,或许对电影观众来说还是个新鲜名字,然而台湾文学的读者对她则是毫不陌生的,母亲朱天心早早写下《学飞的盟盟》记录女儿成长,她就是书中那个神奇的小女孩,收集海马、研究蜥蜴,对每一种马的模样和习性都如数家珍。

一转眼,再回归公众视野的谢海盟也29岁了。尽管是导演编剧团队中年龄最小的成员,她却笑言自己“从来不算是年轻一代人”。从小由外公朱西宁带大,早就熟悉了“跟老头子的相处方式”,平时的爱好也是京剧、历史、章回小说。她谦称,自己谈不上编剧,只能算作侯孝贤导演的工作人员,她不讳言自己和聂隐娘一样,是亚斯伯格症患者(注:一种泛自闭症障碍,其重要特征是社交困难),更喜欢选择远离人群的生活方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编剧之一的阿城曾开玩笑,建议侯孝贤拍摄现代聂隐娘的故事,平日里行走在都市如同平常人,走进街角的便利商店,见到什么就都能买来当武器。这样的形象身上,似乎就有谢海盟的影子。

这次担任编剧工作,谢海盟不仅参与早期剧本创作,更为了完成电影侧记《行云纪》而全程跟着剧组四处拍摄,从古代到现代,从台北、湖北到日本,从戏里到戏外,在一次次交流与摸索中,“被迫走入人群”的她,既以田野调查的眼光,见证了聂隐娘的建构历程,又赋予了这位从唐传奇中走来的女刺客,某种独特鲜明的风格。

在访问中,她说起在片场捉蜻蜓的幼虫水虿给侯孝贤导演看的故事,描述细致、语气认真,让人想起朱天文常在文字中引用的《百年孤独》中那个“在歧路花园里,埋头做小金鱼的奥雷良诺上校”,寂寞、专注、精巧、细心打磨,而谢海盟,大概就是现代歧路花园中,那个捕水虿的人吧。她也谈到了“刺客”之于武侠的不同,如同唐诺曾在《千年大梦<聂隐娘>》一文中表达的一样,“侯孝贤放弃了和观众关于武侠这一类型的约定,召回了基本物理法则。所以这部电影是他在真实的物理限制中讨论的有关人究竟能不能杀人这一普世的问题”。

年龄最小的编剧负责写最古老的台词

用人类学田野调查的方式记录台前幕后

记者:全程跟组拍摄,你自己作为写作者,目睹从文字落实到影像的过程是一种怎样的经验?在拍摄侧记中你提到“文字被场景绑住”,具体是怎么回事?

谢海盟:我是抱着一种人类学田野调查的眼光,就是刻意的疏离感。在片场,我起初是负责听对白是否出错。后来写拍摄侧记,也不完全是观察电影好的一面,而是一种全景式的描摹,希望能够给未来留下一些借鉴。“文字被场景绑住”指的是我写失败的电影小说(注:即《隐娘的前身》,现保留下小说第一章),写作时常常会简单地从影像画面翻译成文字,太过松散跳跃,难以抽离电影的视角。

记者:你将编剧工作描述为“造一座冰山/描绘一头豹”,和其他几位编剧在分工上是怎样的?

谢海盟:侯孝贤导演还是主编剧,我们负责把他的想法执行到对白上。因为我对京剧、章回体小说比较熟悉,所以我负责的是文人的内容,算是电影中最老的一部分(编者注:即电影《刺客聂隐娘》中最文绉绉的台词);侯导演唐传奇、野台戏看得多,就负责庶民的方面;阿城对器物熟悉,还会提供一些故事原则上的启发,例如嘉诚、嘉信这对双胞胎公主的设置、还有那个年代的胡汉关系,不同价值观的拉扯;天文则负责偏重文学性的部分,像是聂隐娘回忆童年,还有“一个人没有同类”的概念等等。

《聂隐娘》并非“武侠类型片”

用的器物故意犯些错 并未百分百还原唐朝

记者:侯导演不要拍轻飘飘的武侠,而是要召唤地心引力的武侠。你认同《刺客聂隐娘》中对武侠之“真实”的把握吗?

谢海盟:侯导演不喜欢人满天飞来飞去的武侠,他要人踩在地上、水面上、树叶上都有地心引力,有反作用力,每一个行为都需要付出成本。宣传常说《刺客聂隐娘》是侯导演“首次尝试武侠”,我却认为刺客的定义是不同于武侠的,“侠”强调的是道德观,是行侠仗义,聂隐娘却是“刺客”,她杀人没有对错,只求任务成功。

记者:《刺客聂隐娘》被形容为“随手都是器物”的电影,阿城对器物也有颇多研究。然而电影中倘若器物太满,可能也会让观众感到过于浓密,如何把握这个尺度的问题?

谢海盟:常有人说这部电影在器物上考证精良,其实阿城是建议我们故意在器物上犯一些错的。因为如果百分之百还原唐朝文化,可能就会有观众抗议觉得太像日本片,因为日本大化革新之后就受中国影响很深了。我们在台北中影文化城拍摄,那里的不少建筑其实比较像宋明,墙壁上的绛红色也并非唐朝常见的颜色,我们还是追求画面的美感,这些细节都放过了。

给侯孝贤捉蜻蜓幼虫

意外启发了刺客之“隐”的想法

记者:聂隐娘是亚斯伯格症患者,你说你自己也是。透过《学飞的盟盟》我们知道你爱马、爱昆虫,这样的喜好现在还保持着吗?

谢海盟:我对动物的喜欢是远远超过人类的。在片场,看到各种品种的马,我还是会跟侯导念一下,不管他听不听的明白。我还会去捉水虿给他看,是蜻蜓的幼虫。

记者:能聊聊你对刺客之“隐”的理解吗?

谢海盟:其实这就要说到我给侯导捉的水虿了。它是像虾一样浸在水里的,虽然是蜻蜓的幼虫,但看起来和蜻蜓毫无关系。这就给了侯导演关于聂隐娘刺客之“隐”的启发。不是躲躲藏藏才叫隐,光天化日之下以另一种形态现身,大剌剌地杀人,也是隐的一种。

记者:你觉得你自己和聂隐娘还有什么共通之处?

谢海盟:我大概对聂隐娘的孤独格外感同身受,这绝非顾影自怜,而是自我选取的与人世相处的一种位置,因为保持距离,所以看很多事都并非身在其中,而像是看一个故事的发生。这样当然要付出代价,好处常常轮不到你,轮到你的都是坏事,但这是自己的选择。

侯孝贤剧本做减法的规则和真实世界无缝对接

最不舍双胞胎公主戏份被剪

记者:你和朱天文都感叹过,遗憾一些剧情最终还是被剪掉,没有呈现在观众面前,最让你不舍的情节是什么呢?

谢海盟:其实整部戏我认同度最高的就是双胞胎公主的部分。成片中嘉诚公主只剩下一场戏,道姑(嘉信公主)只有三四场。

记者:你觉得那些被剪掉的剧情为什么没能保留下来呢?

谢海盟:这背后都涉及“如何让杀人具有正当性”的严肃辩证,因为在聂隐娘的年代杀人并非大事,而在我们的年代杀人却牵引着强烈的道德观的问题。后来导演把它归结于聂隐娘对田季安的情感,放回到感情线中去了。

记者:那你如何看待在剪接上,侯导演对于减法美学和剧本完整性之间的取舍?

谢海盟:这就是剪接机上的剪接,很多细节,拍摄的当下也是不会知道的。很多时候侯导删掉一些内容,理由只有一句话“因为感觉不像”,那么什么是“不像”呢?我和天文总结,大概就是要求和真实世界的无缝对接。

喜欢“金酸莓”电影

认为文学有家族无家业 灵感无法传承

记者:跟剧组这么久,与幕后团队、与演员接触,对你有什么影响?

谢海盟:这一次的经历算是被迫走进人群,知道和人相处,感受到两岸演员。生态的差异,也可以在艰苦时互相体谅,这当然不是坏事,以后的事情就再说吧。

记者:除了侯孝贤,你平时还喜欢哪些导演的作品,会继续考虑创作剧本吗?

谢海盟:我必须承认在电影上我的审美比较庸俗,因为当作放松,所以我喜欢的一般都是被誉为“金酸莓奖”品味。与其说我是编剧,不如说我是侯导演的一个工作人员,只想跟着他一直学习,侯导很擅长掌握人的特质,我喜欢的都是无用的知识,他却能让它们发挥作用。

记者:前期创作的过程,除了朱天文,你的父母(注:小说家朱天心和散文家唐诺)会提供什么意见吗?

谢海盟:他们倒没有,只是充当听众,或是实验品。因为沉浸在电影中久了,有些地方就会觉得理所当然,他们作为旁观者就会指出。

记者:你是众所瞩目的“朱家第三代”,这个身份会有压力吗?之前你一直写小说给自己看,什么原因让你想把拍摄侧记《行云纪》和未来的《舒兰河上》公诸于众?

谢海盟:要不要公诸于众,是我在创作的上游,即写作的生产期就已经决定的事情。大家常常说我是“文学家族”,我认为文学有家族,而无家业,文学的灵感,不可以像农人传承田地、企业家传承事业一样简单地继承给下一代,文学面对的还是自己和创作本身,这样多年磨一剑的生活并不容易,需要勇气。我的家人永远会给我这样的生活可以过下去的动力,我很感激出生在这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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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