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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电影集团董事长总裁任仲伦:我们的逻辑:深挖洞、广积粮

在“先做后说”的低调务实作风下,很多在当时引起巨大争议、但现在看来弥足珍贵的电影作品和电影项目,在任仲伦低调姿态的“保驾护航”下得以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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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企业家似乎有个共同的本性:做事情喜欢先做后说,或者做了不说。低调做事始终是我们的选择。我比较欣赏那种境界: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近日,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以下简称NBD)专访时,上海电影集团董事长、总裁任仲伦说。

如今上影上市了,成为公众公司,需要与公众有良好的沟通,这位上影集团、上海电影(601595,SH)掌门人的对外传播策略才因此改变。任仲伦说成都是上影的福地,刚刚在此获得全国上市企业最佳董事长奖,“成都是中国电影市场的票房重镇,是各大影片路演的必经之地。这座城市对文化消费有着旺盛的需求,发展、繁荣文化产业具有很大的潜力。”

在“先做后说”的低调务实作风下,很多在当时引起巨大争议、但现在看来弥足珍贵的电影作品和电影项目,在任仲伦低调姿态的“保驾护航”下得以顺遂。

任仲伦笑称积累的这些“智慧”离不开自身的经历。从研究电影文学的高校教授到《文汇电影时报》总编辑,再到上海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上海市作协副主席。在前30年的职业生涯里,与好电影、好作品们共同生长着。

而到了2003年,他一手接过负债率高达70%、连支付职工工资都成困难的上影集团,洒脱不起来了。“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是常态。”

13年过去了,上影集团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历史包袱,蜕变成了一个颇具市场竞争力的电影集团。其控股子公司上海电影去年8月登陆A股市场后,这个老牌国企正蓄势谋变。

“这13年来,我们是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深挖洞,就是把产业基础打好;广积粮,就是把盈利能力搞好;缓称王,就是不急于稍有成绩就敲锣打鼓。不过,缓称王不意味着不称王。搞企业的,谁都渴望成为行业中那棵最高的树。”任仲伦坦言。

●建产业链,一个13年不动摇的方向

任仲伦常常向同事们讲“开碰碰车”的例子:“撞来撞去,满头大汗,铃一响还停在原地。”在他看来,公司经营如果没有战略,也像开碰碰车,一群人跟着领导满头大汗每天很忙碌,但停下来一看,还在原地。

“如果你有个战略目标,可能跑得时快时慢,中间停下来开开小差、看看风景都无所谓,因为前进的方向是对的。”任仲伦说,NBD:都说影视公司是“内容为王”,上影股份(指上市公司上海电影)为何要以发行和放映为主营业务?

任仲伦:上影集团拥有中国影业中最完整的产业链,上影股份只是其中重要的环节。所以我们讲,上影股份具有衍生发展的想象力。

上影股份成立时,我作为董事长,给他们定的第一个调,就是“发行优先”。因为我们一直把美国成熟的电影工业体系、市场体系作为企业对标进行研究。

我们观察美国主要公司的发展格局,制片正在趋于开放,可以看到美国电影片头出现了多家公司联合出品的标识;而发行则成为他们相对稳定的摇钱树,牢牢控制,或者说绝对控制,他们更加发力于全球的发行能力。根据这样的理解,“发行优先”成为上影股份的战略。这不是一般的工作布置,这就是公司战略。

我历来重视企业发展战略,这是企业的生命线。2003年我来到上影集团,定下的战略是:建设一个产业链完整、多片种发展、创作能力领先、市场竞争力领先、国际影响力领先的“大型影业集团”。现在叫“现代影业集团”,除了改了这个词,过去13年来,我们都没有改变我们的战略目标。

上影集团的实践证明了坚定战略的重要性。所以,我们对上影股份的战略是明朗的,执行是硬朗的,其中就包括“发行优先”的做法。

NBD:上影股份2012年才成立的公司,如何在短短几年之间把发行做起来?

任仲伦:有了这个战略要求,我们就去实践。首先,是队伍建设。发行团队由设在北京和上海的“中央厨房”和分布在全国主要城市的100多名地陪人员组成。发行指令一旦发出,全国执行。

第二是争取优质片源。

一方面是因为集团有强大的制片资源,就按照市场化竞争的规则,由上影股份来发行。

另一方面,我们还有强大的放映终端。除此以外,还有比较先进的经营手段,比如买断版权、预售版权等。

这几年,上影股份发行的市场占有率每年以两个百分点的速度在发展,加上上影股份主导的“四海发行联盟”,市场占有率超过20%以上,体现了核心竞争能力。

●精准、有效,不急于盲目扩张

如果说一家企业一定会烙下领导人的气质,任仲伦为上影刻画的“气质”就是务实。以长期亏损为代价大量“烧钱”去抢占市场占有率,不是上影的选择。

比如,厮杀火热的在线票务平台,当猫眼、淘票票、微票儿等背靠BAT的票务电商每年都交出巨额负数账单时,很难想象上影股份自建的电子票务平台从第一年就开始盈利了。

NBD:上影股份上市募资时,有2000多万元用作“上影网”的建设。“烧钱”做票补、尚未盈利几乎是所有电子票务公司面临的共同处境,上影为什么还去做这个?

任仲伦:上影网的项目是以天下票仓来实施的,就是一个电子票务平台。我对上影股份提出的经营思想是:成为一个优质而活跃的上市公司。优质是上影股股份的鲜明标志。

我们讲究精准经营,而非大规模市场占有率扩张的逻辑。未来这个经营思想也许会变。但到今天,我们还是在做精准投入、有效产出。由此来看,我们的天下票仓,跟BAT这样的互联网公司拼大资金投入的方式不同。这个网络票务平台到去年是第三年,实际投入1000万元,但是净利润超过2000多万元。

NBD:做大做强影院端,是上影股份上市募资的另一个重要方向。现在随着资本进入影院行业的门槛降低,影院的竞争异常激烈,去年全年和今年春节档单银幕产出均下滑,您如何看待这个现状?上影在扩建影院的进程中将如何应对这个行业风险?

任仲伦:对影院的经营,我们也讲求精准、有效。现在我们影院的单厅产出、单座产出都远高于行业平均水平。我们注重“管理出效率”。正如你所说,到2016年,中国银幕总数第一次超过美国,达到4.1万块以上。但是,单块银幕的产出在下降,影院平均的上座率只有15%。这是市场信号,我们必须高度关注。

在战略上,我们继续发展影院,兼并收购成为下一步的动作。因为我们继续看好中国电影市场的长远发展,但在战术上,要讲究精准经营。公司第一是搞连锁经营,降低成本,增加效率。注重爆米花销售等“非票房收入”,美国影院的非票房收入超过30%,而我们一半都不到。

第二是引进新的放映技术。上影股份对新技术特别敏感。2004年我们做了中国第一家商业化运作的IMAX影厅。当《阿凡达》上映时,IMAX影厅迅速爆棚。我们也是国内最早引进3D 4k 120帧放映设备的影院。《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上映前,我在纽约见到李安导演。他苦恼于新片没有放映技术支持,全球没有放映120帧影片的电影院。出于对李安的尊敬和朋友情谊我想支持他,但是更为重要的是率先推出新技术,也是影院的商业机会。最终上海影城获得2100万元票房,创造了中国单厅单月单部影片的最高票房纪录。

此外,我们还保留着影院为周边机关、学校、企业服务,做团体票的经营传统。现在新建影院很少有这个意识了。零零总总加起来,我们影院单厅、单座、单银幕的产出高于行业平均水平两位数以上,这就是我们的经营之道。

NBD:如今上影股份上市了,这种稳扎稳打的经营思想会不会改变?

任仲伦:在上影发展的第一个阶段,我们就是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只有把产业基础打牢、把盈利能力搞充沛,下一步才能说“称王”。我在多种场合上说,电影看上去是“大众”行业,其实它是“贵族”行业,它需要雄厚的资金和资本。只讲市场占有率高,不讲盈利能力高,是走不远的。

最近我们在积极思考:上影股份上市以后,战略要做什么调整?尤其去年中国电影市场增速放缓,这对中国电影发展意味着什么?我的直觉是,今后3到5年,中国电影业会出现整合兼并的高潮期,一批拥有清晰战略意图的企业,会借助资金的实力,完成产业资源集聚,最终形成中国电影巨头企业。

从市场看,会有大量中小影院在增速放缓,尤其是在效益降低的背景下抛售。这也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只见“一将功成”,谁道“万骨枯”

电影制片大概是最具诱惑力的行业之一,出品一部优质电影所产生的社会影响力之深远,经济效益之丰厚,是其他行业难以企及的。这或许也是那么多跨界资本想挤进电影业的原因。

但电影制片同时也充满风险。“目前整个行业的利润率应该是低于社会平均利润率的。”任仲伦说,“10%的赚钱,90%不赚钱,这种制片的风险定律目前尚未打破。但大家都只看到‘一将功成’,往往忽视了‘万骨枯’。”

NBD:今年的春节档,票补、低价票大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几大电商平台成为票房前四位电影的主要推手,也都参与了电影的出品。您怎么看这种现象?

任仲伦:片方或发行商大规模给影院贴补差价以拉低观众票价的方式,其实是对行业长远的健康发展不利的。我曾经提出“两个三十”的概念:单部影片的总排片率不要超过30%;每张影片的票价不要低于30元。

我们现在每年都要生产近700多部影片,上院线的肯定有400部以上。如果少部分影片借助雄厚资金力量,实施大规模票补进行低价票竞争,最后达到单部影片拍片率高达40%以上,两三部影片甚至占到80%以上的排片。这样其他影片的拍片率就低得不能再低了,1%或2%,一开始就意味着淘汰,绝大多数在市场上“一日游”或者“两日游”这形成了一种不公平竞争。

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前年国产电影前50部电影拿走了国产片票房的59%以上,那也就意味着其他近400多部影片基本上是惨淡的“炮灰”。所以,维持电影票价的稳定,让更多片商有获利的可能性,这是长治久安的事情。

NBD:说到这个单部影片排片率的问题,对于包括万达、上影在内的旗下有影院的影视公司来说,会不会也是一种不公平竞争的手段?自己投资的电影就多给排片?

任仲伦:小刚导演为电影《我不是潘金莲》发表的致信,挑开了“制片公司拥有院线是否会形成垄断”的话题。

我们看看历史。1948年美国最高法院通过著名的“派拉蒙法案”,判定大制片厂垂直垄断为非法,由此要求制片公司放弃电影院放映业务等。到了1981年。里根政府实行“自由经济”,对该法案进行复议,决定可以不执行;再到1996年美国出台新《通讯法》,解除了在电话、广播、有线电视和卫星通讯等之间的屏障,允许相互融合和竞争。迪士尼、维亚康姆等综合性的公司由此诞生。这个历史过程说明,真正到了市场经济成熟阶段,竞争高于垄断。

从实践来看,如果一家拥有影院的制片公司,不顾市场规律,只是要求照顾自有影片的拍片率,这也是行不通的。做一部行,做多了就不行。市场就是市场,不是行政命令。

NBD:去年底,上影集团与美国派拉蒙合作,上影投资派拉蒙的影片。市场上传言合作金额是10亿美元?

任仲伦:我们在酝酿与派拉蒙的合作,这是战略性选择。我曾经说过:未来谁能够打通国际市场谁就是大赢家。10亿美元肯定不是确定的数,是传说。

我们谋求合作,既包括整个片单投入,也包括制作上的合作,包括制片人才等方面的合作,是比较全方位的。现在传说简单化了。这些年,上影集团一直注重与国际大公司间的双向合作。“开放逼改革,合作促发展”,这是我十几年就任上影集团总裁时提出的治厂“十字理念”。

当国家提出从电影大国向强国发展的关键时刻,上影理所当然希望能够率先通过开放合作,成为有国际影响力、竞争力的影业企业。

NBD:今年是中美合作引进片的一个变动之年、谈判之年。如果引进片数量的放开或者分账比例有所变化的话,中国市场该如何应对?

任仲伦:我觉得,中国要成为世界强国,开放是必然的。国家如此,电影也是如此。中国电影应该有这种自信。今年与美国谈判,聚焦可能是配额数量的增加、分账比例的增加、发行自主权利的增加等。在开放与保护之间找到平衡点,是需要智慧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封闭保守,诞生不了电影强国。我们可以在与他国电影的竞争中获得发展自信。我们仔细想一想,十多年前中国电影产业还没有完全崛起的时候,最早刺激中国电影市场的也是像《泰坦尼克号》《阿凡达》等国外大片。在这个刺激过程中,中国电影加速成长、成熟起来。

●在国企,混十年还是干十年

小时候都有在笔记本上记下人生格言的习惯。任仲伦写的是:“鹰有时会比鸡飞得低,但鸡永远不能飞到鹰那么高。”鹤立鸡群,是他对上影地位的渴望。

要想飞得高,势必得付出别人想不到的努力。人生况味,却都被任仲伦用举重若轻的“好玩”两个字来描述。就连艰辛的上影任期中遇到的苦难,他也觉得“很好玩,以后都是写小说的素材”。

有没有特别难过的时候?也有。几年前上影集团扩建的时候,周围居民不理解,挂几十条30多米的大标语,白布黑字来骂他的时候,“心里是难受的……”

NBD:居民挂标语的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他们为什么要反对上影扩建?

任仲伦:那件事情只是上影改革中的小插曲,这些年我遇到的矛盾比这更惊心动魄。

几年前我们想改建上影集团总部。建筑方案和环评等法定指标都通过了,周围小区居民不干,说我们修高楼就会挡住他们视线。大幅标语从三十几米的高楼上垂下来,十几条都是侮辱我的话。当时我心里挺难受。这样来来回回挂了十多次,前后持续一年半,搞得整个上海滩都知道。

等到我们总部改造好了,同时建造了上海电影博物馆,并新建1.5万平方米的绿化广场,不建围墙让居民可以进来散步。那位居民组织者来找我说,任总,你们是守信用的,果真改善了我们的居住环境。特别好玩的是,他居然还提出:“我们挂大幅标语先后花了30万元,希望你给报销。”我笑了说:“你我都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古话说,士可杀不可辱。骂了我,让我买单,这有些过分。”最后“报销”这个事情就不了了之。

现在周末看到小朋友在电影广场上嬉戏,傍晚老人们在这里散步,感觉很好。

NBD:据说有人问您:“国企单位,一张纸让你干,一张纸让你走。很多人混十年,您为什么要干十年?”

任仲伦:前两年有人这么问过我,他其实想高薪挖我过去替他干。我对他说了一个词:信仰。喜欢电影,能做电影,这是缘分。做好上影,从某种程度上,是责任,也是信仰。这是我内心的想法,没有必要说,别人理解不理解,其实不重要。

任仲伦精彩观点集萃谈战略:

“如果你有个战略目标,可能跑得时快时慢,中间停下来开开小差、看看风景都无所谓,因为前进的方向是对的。”论经营:“我们讲究精准经营,而非大规模市场占有率扩张的逻辑。未来这个经营思想也许会变。”道人生:“喜欢电影,能做电影,这是缘分。做好上影,从某种程度上,是责任,也是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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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