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影人&影事 / 正文

从《穆赫兰道》开始,导演大卫·林奇谈了谈他自己的创作历程

大卫林奇的魔术:先消耗你的耐心,再用反转惊喜你。

大卫·林奇(David Lynch):美国著名导演、演员、编剧、画家,当代美国非主流电影的代表人物。他的影片以华丽、阴郁、诡异夹带着黑色幽默的风格在影坛独树一帜。 1990 年,大卫·林奇凭借《我心狂野》获得戛纳金棕榈奖。此后《双峰:与火同行》《穆赫兰道》《内陆帝国》等影片均获奖无数。

克里斯·罗德雷(Chris Rodley):英国著名独立影片制作人。获奖纪录片系列《安迪·沃霍尔:完整影像》《这就是现代艺术》以及《色情:一种文明的秘史》的导演。他还拍摄和制作了一系列关于导演、作家和音乐人的纪录片,如维姆·文德斯、威廉·巴勒斯、约翰尼·卡什等。

大卫·林奇要为美国的电视观众拍一部“肥皂剧”的新闻确实够劲爆。很难想象他那创造了《橡皮头》和《蓝丝绒》的敏感能在最保守的传媒体制中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然而,感谢马克·弗罗斯特与他的合作——前者有电视剧制作的丰富经验——《双峰镇》竟然顺利通过。其间,有关“品位”与内容的限制不仅并未造成《双峰镇》真正意义上的障碍,反而促成了不少非常有创造性的解决方案。

林奇本人对于他在电视媒体实际工作中要面对的不利因素有清醒的认识。如果留意以下因素将会是很有趣的:首先是影像质量和音效(不如说缺乏音效),还有就是要通过一种由“梦想破坏者”(商业性)所主导的媒介同观众直接交流的困难,以及难以驾驭的电视网络自身的日程模式。

有些评论家断定,在林奇与弗罗斯特的合作模式中,林奇单独负责剧集中的“怪异”因素,而弗罗斯特则负责提供对于制作一部剧集必不可少的实际战术和工作实践。然而,这一论断忽略了弗罗斯特在制作诸如《希尔街布鲁斯》 时就已经在“怪异”方面做出了贡献,而且他们这对搭档先前就已创作出一部以怪异为特征的名为“一个唾沫泡”的剧本。《双峰镇》剧集与电影的编剧之一、弗罗斯特和林奇的朋友罗伯特·恩格尔斯为我们勾画出了那个剧本的大前提:“这就是一个产生自一台电脑的电灯泡,它在那个小镇整个炸开,改变了人们的个性——就像那五个牛场主自以为是中国的体操运动员一样。非常疯狂!”

《蓝丝绒》海报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电视肥皂剧这一形式竟然给林奇提供了一个机会,使他得以再续前“梦”。《双峰镇》的长篇故事——本身就有正片的长度,而且继续延展成 29 集的长剧——使林奇能够以一种类似拍摄《橡皮头》的方式沉入到那个世界中去。其结果是,那个世界对他的吸引使他在漫长的剧集播完后仍意犹未尽。后来终于又迫使他重返这个小镇和其间的人物,拍摄了电影版前传《双峰镇:与火同行》。

这种延展的故事样式还使林奇能比在一部正片中更有效地展开他认为的特定重心。这种包容并展开众多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的形式使他可以尽情施展他对语言节奏以及演员声音特质的偏爱。森林和语言(来自他母亲)对他的影响在这部剧集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同样明显的还有他那创造强烈到令人无法承受的情感的能力。这部剧集以众多表现赤裸裸的痛苦和绝望的场景著称,其表现方式经常是无法控制的呜咽。

《双峰镇》第一季在世界范围内赢得了巨大成功。按照罗伯特·恩格尔斯的说法这是因为:“它是一部表现无法定性的罪恶的剧集。剧中抓住的正是大家会有强烈情感反应的东西。还有,《双峰镇》中的人物是如此真实,而这一点正是其他电视剧集所缺乏的。我们以前还从来没有过《星际迷航》迷 这样的《双峰镇》迷,打个比方,他们看《双峰镇》的劲头就像是通用汽车公司的超级说客。”

《穆赫兰道》海报

评论界的反应也非常热情,虽然随之而来的大肆宣传以及(有人怀疑)这部剧集对令人珍视的家庭观念的攻击,不可避免地会导致某种程度的怀疑主义倾向。在一些评论家高兴地质疑美国电视或电视观众是否已做好了接受这部剧集的准备时,另一些人则谴责它是一辆哪儿都到达不了的后现代列车。出于某些电视情节剧的特点,对它的真正热爱也经常被别有用心地解读为它太过聪明和花巧。林奇退出第二季的拍摄,转而去拍《我心狂野》并无补于事,这部剧集不久后就停演了。

等到 1992 年林奇揭开影片《双峰镇:与火同行》的面纱时,评论界的反应就变得很不友好了,直到如今,这部影片才受到某种程度的谨慎而正面的重新评价。它毫无疑问地创造了林奇最残酷、最凄凉的邻里图景之一,甚至故意冒犯热爱同名剧集的铁杆影迷。林奇拒绝再走回头路:这部同名影片既没有接着剧集的情节讲下去(剧集以鲍伯胜过了探员戴尔·库柏的惊险场面结束),也没有简单地重拾剧集的潜在情节以及使剧集大受欢迎的幽默和当地好笑的口头禅。相反,影片选择了返回不为人知的过去——劳拉·帕尔默生命中的最后几天——展开了一段精彩而尖锐的对于乱伦、虐待和暴行的叙述。为了展现电视剧集最最核心的内涵,林奇被迫接受了自此以后再也不愿重返双峰镇的结果。

《双峰》海报

罗德雷:你创作和拍摄《双峰镇》的搭档马克·弗罗斯特来自电视界,且以制作《希尔街布鲁斯》等卖座剧集著名。表面看来,你们俩是很难搅和在一起的。你们到底是怎么成了搭档的?

林奇:(笑)我尽量给你讲清楚吧,不过要讲清楚这么多事是怎么凑到一起的还真不容易。这是由玛丽莲·梦露起的头。马克对那本写梦露的书《女神》非常着迷,而这时正好有个华纳兄弟公司的制片人打电话给我想跟我谈谈拍一部玛丽莲·梦露的片子,就以那本书为基础。我还是有兴趣的。我喜欢这个女人麻烦不断的创意,但我也不知道如果它是个真实故事的话我还会不会喜欢。马克想做这部影片的编剧,而我将是片子的导演。而且既然我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件事会朝哪个方向发展,我就说“好吧”。我跟马克碰了头,我们大家都交流过了,于是他就开始写了。

就在这时候我跟马克一起去了威尔舍尔的一家餐厅——那是一家康乃馨乳品餐厅。吃东西的时候我问他:“马克,你对喜剧有兴趣吗?”他说:“有啊。”我说:“你想跟我合作写一出喜剧吗?”他说:“好啊。”我说:“名字就叫‘一个唾沫泡’。”他说:“很棒。”当时我还跟着狄诺,于是我们就搬进狄诺公司的一个小房间里,开始写起来。我们俩真是百分百地合拍,我们会笑到滚到地板上去,那简直是一场骚乱!我们就这么笑啊写啊,写啊笑啊的。我们就这么完成了《一个唾沫泡》,而且差一点就要投拍了。我不记得是哪儿出了岔子了,《女神》最后也没搞成。但那个时候我跟马克已经是朋友了。

《双峰》剧照

罗德雷:这种工作关系又是如何导向《双峰镇》的呢?

林奇:自从《蓝丝绒》之后,我的经纪人托尼·克兰茨就一直想促成我们在电视界的合作。我们也一直打哈哈:“哦,行呀,也许吧。”有一天,马克跟我正在 Du Pars ,月桂谷与温土拉街角的一家咖啡店里闲聊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马克和我脑子里有了一具尸体被冲到岸上这么一个意象。

罗德雷:单这个意象就启动了整件事?

林奇:是的。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笑)起先它被叫作“西北通道”,是一个发生在北达科他州一个小镇上的故事。但我们当时也没料到这个想法会如此重要。那就像是我们有一定的自由度,然后说“嘿,让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吧”。不过一个故事分成很多集来讲述,会拖很长时间这个想法我很喜欢。

罗德雷:你们俩在写作上是如何合作的?

林奇:我们一起工作,特别是在开始的阶段。后来我们就更多地分开写了。马克真是个电脑天才。在他家的工作间里,他那些电脑跟桌子完全被设计成了一个电脑世界。他有一把像是进行精神分析用的躺椅,我就躺在上面。马克打字飞快,而我根本不会打字。所以我们就在他那儿工作。我们工作一段时间后,我因为什么原因必须到纽约去一趟,于是我们就在伊莎贝拉·罗塞里尼的家里装了个调制解调器。这样我们连上电话线打开电脑后,马克一边打字我就能同时看得到了。真是太奇妙了!后来我返回了洛杉矶,我们就是在他的工作室完成了剧本。我把剧本带回家,坐下来完整地读了一遍,感觉这真是个好东西!我马上打电话给马克说:“你知道,这真的很棒!”而他对我说:“一点没错!我刚刚还在读呢。”这真让我吃惊。但是过了很长时间以后我们才说服美国广播公司正式签下这个剧本。

罗德雷:你当时并没有真正的拍电视的经验。他们起先对这个主意的反应如何?你们当时会谈的情形如何?

林奇:哦,在去美国广播公司推销《双峰镇》的路上,是马克开车接的我,我们沿着梅尔罗斯路往前开,我就开始看路上汽车的牌照。我是在拍《橡皮头》之前就开始这么做的,当时我正开车沿着日落大道前进,我前面有一辆实在破烂不堪的大众车,但车牌上有我名字的首字母, DKL ,还有一些数字。这对我来说就像是个好兆头。所以我就发展出一套理论,如果你在哪儿看到了你名字的首字母,不管是什么顺序,那都是好兆头。(这种事没什么坏处!)而如果字母后面的数字相加得出的是你喜欢的那个数字那就更好了!并且,如果那辆车碰巧是你真正喜欢的车型——那还要好!因此,最好的结果就是你的首字母按正确顺序排列,各数字相加正好是你喜欢的数字,并且这辆车本身是一辆好车。就这样。

接着,当马克和我正转入就在多希尼路前头的圣莫尼卡大街时,正好驶来一辆全新的白色梅赛德斯 。车牌上有我的首字母,而且是我的幸运数字!于是我说:“马克,结果肯定非常好!”

罗德雷:你具体是如何向美国广播公司推销的?

林奇:到底是谁杀了劳拉·帕尔默的谜是片子最重要的结点,不过这一结点会随着你逐渐熟悉镇子里其他的居民以及他们自身的问题而慢慢后退。每一周的剧集都会集中描述某一件事。计划是将警察的调查与各个人物的日常生活穿插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我们画了一张那个镇子的地图。我们清楚知道每件事确切地发生在哪个地点,这对我们决定主要的气氛和哪儿可能发生什么大有帮助。我猜要讲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双峰镇》成为《双峰镇》是很难的。我不认为我们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美国广播公司说他们想先做个试播样片看看,然后再最后决定。

罗德雷:在完成试播样片与正式拍摄第一季剧集之间隔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对吗?

林奇:是的。当你做完那部试播样片时,你还无法做出决定。对他们来说不可能自己就做出决定。那些人物非常不真实,你没法相信你看到的东西。所以他们把它送到了费城,请来男女老少们——不同组的试播观众过来看。这些观众看完后要填反馈卡,然后电视台的管理层再对这些反馈卡做出反馈。我不知道他们之后又是怎么做的——是抛一枚硬币还是怎么着。总之是决定下来要拍这部剧集,七集以上。于是我们庞大的仓库型摄影棚就在巴尔博亚建立起来,并开始搭建布景。我们拍试播样片的时候就有了储备的胶片,在派人回去取别的东西的同时,我们就离开了外景地去拍故事。

罗德雷:那些关于咖啡和甜饼的喜剧元素是从一开始就作为一个必要的组成部分来构思的吗?

林奇:是的。在试拍的那一集里就有。那是一个很棒的要素。我在试拍的那一集里有一种自由的感觉。那种“这也许不会有任何真正的目的,让我们好好拍吧”的欣快。

罗德雷:结果咖啡、甜面圈和樱桃派却成了观众印象最深刻的东西。

林奇:是的,我知道!这很有趣。樱桃派跟咖啡绝对是剧本里就有的,但其重要意义在拍摄过程中才得以凸显。

扫一扫关注“电影界”微信公众平台

扫一扫进入移动端浏览